洪云,你失约了

来源:数学科学研究中心

早晨,像往常一样打开计算机,到各个熟悉的网站浏览一番。点开中科院数学所的网页,一个页面跳出来,像是迎面砸到我的脸上,让我有些懵了,那竟是张洪云的讣告!我以为是在做梦,恍恍惚惚地看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刚刚五十五岁的他居然在四月二十七号“心源性猝死“。人原来就这么脆弱?

 

脑子里没有了任何数学符号,心里也只是不停地说着“你失约了,你失约了“,不知道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去年十二月中旬送我去北京机场的路上,他兴奋地谈了一路的乒乓球,告诉我他的身体和球技都已经恢复的不错了,也刚买好了一只上千元的高级乒乓球拍,只等我下次来时跟我好好打球了。今年四月他还让小凝送电邮来,问我什么时候来北京,可以和他切磋一下球技。我告诉他六月我会在北京待不少天,我们可以大战几盘。前几天打球总感到手感不好,想到与他的球约,正想着要好好练练,可惜这球约却永远无法实践了。

 

洪云退休前一直是数学所,后来是数学院的后勤总管。正像他的朋友们深情描述的,洪云是这样一个人:“高大的身影、笔挺的西服、匆匆的脚步、有神的眼睛、洪亮的声音。。。。你虽然不是数学家,但是来过数学所的老师和同学没有不认识你的;虽然不懂数学的奥秘,但在数学事业的画卷中有你留下的精彩一笔;虽然没有多大权力,却有众多人因为你而受惠“。他的身体一向健壮,像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而且精力充沛,除了偶尔感冒,从没听他说过他得过什么大病。他是个很靠得住的朋友,说到做到,从不食言。包括我和我的众多朋友在内,来过数学所的人都会多多少少得到过洪云的帮助。甚至我们出国后家里人来北京办事,也常会托洪云帮忙,他也都会关照有加。去年夏天他跟我来机场接我的家人,并开车把我们从北京机场一直送到天津家里,一路上我们无话不谈,好不开心。真是世事无常,转眼之间,一个二十年的朋友,莫名其妙就会突然去了。

 

洪云在数学所几十年,所里无论大事小事,都少不了他前前后后的张罗,他也总能办的头头是道。我亲身经历的如钟家庆先生在美国病故后遗体的运送安置,数学所里许多大会小会的安排,还有教授和学生们私事的帮忙料理,处处都体现了洪云的精明和干练。当年科学院一个数学所由于种种原因四分五裂,九六年杨乐先生领导五所合并,由洪云主管后勤物业的改革,可以想见困难重重,洪云却干练地把后勤部门整理的井井有条。他特别要求后勤人员服务教授们要像服务上帝一样,由此一改长年教授们要央求后勤人员帮忙的习惯。只此一事对数学院的教授们便是功德无量了。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是2002年八月,丘成桐先生,杨乐先生和我在北京组织超弦大会,当时除了威滕的儿子食物过敏需要安排好,最头疼的就是霍金的衣食住行。宾馆还好办,接送的汽车却是个大问题,霍金的身体经不起搬抬折腾,汽车上需要带有升降机才行。当时全北京只有一辆汽车能够满足要求,那就是邓朴方先生的专车。洪云临危受命去中国残疾人协会把这辆车借出来,可残疾人协会开始说什么也不肯借。洪云便找到他们的一个负责人,开门见山先问他有没有听说过李时珍, 负责人答道,当然听说过。洪云又问他是否还知道李时珍那时候的皇帝是谁,负责人说记不得了。洪云便语重心长地告诉这位负责人,人们通常不大记得住什么神仙皇帝,达官贵人,但为人类造福的伟大科学家却万古流芳,说得负责人频频点头。洪云接着问他是否听说过爱因斯坦,负责人很自豪地回答,当然听说过,这是位伟大的外国科学家。洪云顺势告诉他,霍金就是当今世界上公认的活着的爱因斯坦。话没说完,这位负责人就以最便宜的价格把车租给了洪云。这件事足以显示洪云过人的行政天才。靠着这辆车,霍金在北京度过了愉快的三天。今年六月霍金会再来北京,可北京却没有了干练的洪云,不知道谁再来给他租车。

 

我认识洪云是在八六年,我们几个学生到数学所三楼会议室里打乒乓球,他从走廊里听到球声,便拎个球拍过来和我们打了几局。他还没怎么动,就打得我们几个找不到北了。后来别人告诉我,洪云自小在北京少年宫打球,拿过北京少年乒乓球比赛的冠军。他年轻时参军,在部队里也一直打专业队。复员后来到科学院又长年是院里的冠军。因为没有对手,他平常不大打球,只是有人找他时,才会出于礼貌随便打几下。他动作标准而且潇洒,决非一般业余爱好者所能企及。所以尽管我们几个学生自我感觉不错,碰到他这样的准专业高手,也只能甘拜下风。不过从那以后,打败他却一度成了我打球的动力。

 

与洪云混得很熟是在八八年出国前的暑假,当时我们都住在数学所的小楼里。夏天里没事,除了搓麻将就是打乒乓球,真像度假一般。他的球技高出我们一筹,与我们打只是放放高球,陪我们玩玩儿而已。那时我真希望我的球技有朝一日能像他一样。大约九七年我们在北京再见面,我一下飞机,他便拉着我去亚运村打球,我居然轻松地赢了他!原来他已经好几年不摸球拍,手生的很,人也开始发福了。那以后我们再见面也很少谈球,到是时常在一起吃饭聊天。几年前他退休后,在家赋闲,心情有些郁闷,身体又胖了不少。稍后丘先生,先生和我力邀他来晨兴帮忙,他精神一震,便开始重拾球拍。刚开始打两下就会气喘吁吁,而且见谁输谁,包括许多他早年的手下败将。可他毫不气馁,屡败屡战,还加入一个俱乐部加紧苦练。这两年我每次到北京,他都来机场接我,总是很兴奋地和我谈起他身体和球技的恢复状况,告诉我他不再气喘吁吁,又可以连续拉起弧圈球,轻松地击败他的众多球友了,希望我们能有空好好打几盘。可惜我杭州事多,每次来北京都是蜻蜓点水,一直没机会。去年十二月中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减了肥,人显得精干了不少,告诉我他已经恢复的差不多,等我再来时他会约上几位乒乓高手好好过过球瘾,陪我玩玩儿,然后再去颐和园附近他新发现的自助餐厅好好过过嘴瘾。我高兴地答应六月初一定来京,只可惜约定的日子将近,他却失约了。

 

下个月初我会如约来北京,我知道下了飞机不会再看到他了,也听不到他那略带沙哑的京腔远远地高喊我的名字,克峰。走进数学院和晨兴中心,我会再看到那高悬在五所大楼楼顶的方形勾股徽章,还有那张他为我买的绿色乒乓球台,却不会再见到打球的张洪云。我知道这里对我永远少了些什么,一个真正的朋友,一个最好的球友,洪云,你不该失约!